第三章
宁韶山。
皇甫云昭将身后的背篓摘下,从中取出小铲,开始轻轻地挖掘起树下的菌菇来。
每个月,皇甫云昭都要这样亲自上山采集新鲜的药材,也正是因为如此,他在宁韶镇的医馆才会络绎不绝。
不过皇甫云昭从没有加过诊费,对他来说,采药的同时还能顺便打一些野味回去,作为孤零零的一个人来说,足够了。
山风拂面,皇甫云昭拭去额头的汗珠,发现天边有乌云聚集。
是下山还是?他犹豫着,镇子里张员外得了肺疾需马上用药,如今却还差几味没有采到。
只有去南山了,这样还能快一点……皇甫云昭这样想着,他从来只在宁韶山的北面采药,从不去南山,因为据说那里有一座古刹,几百年来无人居住,邪门的很——去过的人都被吓得半死。
他下定了决心,将背篓往上背了背,大踏步向南山走去。
乌云涌了上来,阵阵沉雷滚滚。
宁韶山南,古刹。
皇甫云昭远远望着这座深藏于山峦之中的古刹,无人打理的参天大树将它包裹在其中,那枝叶仿佛从破败的窗棂中伸出一般。
靠的足够近了……皇甫云昭这样想着,他不想太过靠近这座古刹,阴森森的邪气仿佛以它为中心弥漫开来,他打了一个寒颤,低头找起草药来。突然,身后传来一声狼嚎……这声狼嚎是如此凄厉,响彻山谷,惊飞林鸟。
皇甫云昭吓得差点瘫坐在地上,这山里竟然有恶狼!他本能地想往回跑,但狼嚎就是从身后传来的,此时折返不异于自投罗网。他惊恐地四下张望,希望能找一个躲避之所。
皇甫云昭发现自己只有一个选择了,那就是古刹。虽然那古刹早已没了大门,黑漆漆仿佛妖怪的血盆大口一般。也罢!皇甫云昭把心一横,咬着牙跑了过去。
古刹大门口,斑驳的苔藓爬满了高大的石阶,将它染成墨绿。
手无缚鸡之力的皇甫云昭从草丛里捡了一根木棍壮胆。他一步一步往石阶上挪着,不时竖起耳朵听着古刹里的动静——只有呜咽的山风……
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邪门儿的东西呢?皇甫云昭此时已经挪到了大殿门口,冷气逼人,他哆嗦着举起木棍,蹑足潜踪进入了大殿。
站在阴冷的大殿中,四周空无一人,只见得破落的苍茫神像歪歪斜斜,他壮着胆子向神像后慢慢走去……
高举的木棍被轻轻放了下来——在皇甫云昭面前,一个黄衣少女躺在草席上静静沉睡着,她的长衫薄如蝉翼。
皇甫云昭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,他想退出大殿,又怕外面的恶狼,想叫醒这个姑娘,又怕落一个轻薄之名。
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,黄衣少女似乎醒了过来。
皇甫云昭一看不妙,这要是让姑娘看到他举这个棍子站在那里,几张嘴也说不清了。他灵机一动,往摇摇欲坠的神像底下一蹲,躲了起来……
林莺莺不知自己睡了多久,只觉得山风凛冽,冻醒过来。
几个月前,她冒险用双重幻术骗过了无面邪鬼,得以从幽桓刺客手中生还,逃到了这山里。虽寻得这古刹安身,但孤寂的山中只有野兽为伴,使得这几月有如几年般漫长。
双重幻术更是让她耗尽了心力,林莺莺发现自己只是想睡觉,她似乎夹在现实与幻界之间,无法脱身,幻界中无面邪鬼刺入她胸膛那一剑的伤口,似乎被带入了现实……
师傅说得对,林莺莺撑起自己的身子,自怨自艾地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,双重幻术还是太过危险了,我没有做好准备。
她这样想着,开始咳嗽起来,不多时便咳出一口鲜血。
林莺莺大口喘着粗气,冷汗从额头滴落,她的前胸剧烈疼痛着,似乎要被撕裂开。突然,她感觉得身后似乎有人,难道是无面邪鬼?她猛然回头……
一个身穿蓝衣的男人从神像后走了出来,他的双眸是那样的清澈,和他的衣服一样碧蓝,似乎没有沾染过尘世间任何的污浊。
"你……你病了吗?"他问。
"你是谁……"她答,"你怎么找到这儿的……"
她就这样昏了过去,眼前闪过一道蓝色。
不知过了多久,林莺莺昏昏沉沉醒了过来,她发现自己舒服地靠在大殿角落里,织锦的被面包裹着自己。
她的身前,一个身穿蓝衣的男人背对着自己,正在用一个小药锅煎药,整个大殿弥漫着略带香气的苦涩。
"你……"林莺莺警惕地揪住被面挡在胸前,"我昏过去多久了?"
蓝衣男子见她醒了,转过身来笑着说:"三天了呢,不过别怕,那些狼……"
"你到底是谁?"
"你还真是心急……"蓝衣男子放下手中的扇子,"我叫皇甫云昭,我是个……"
"你怎么找到我的!?是不是幽桓派你来的!?"
"鼬獾?"皇甫云昭挠了挠头,"不是,其实我是狐狸大王派来的,它老人家……"
林莺莺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根棍子,劈头砸到了皇甫云昭的头上,将他直挺挺地砸晕了过去。
"狐狸大王……"她站起身来,踢了一脚晕倒的皇甫云昭,"我还是你兔子姐姐呢!"
入夜,皇甫云昭才醒来,发现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,篝火后是黄衣少女虚弱的面庞。
"喂!"皇甫云昭感到额头一阵疼痛,"我好心好意救了你,你却把我打昏,真是……"
"回答我的问题!"少女面无表情,"你到底是谁?"
"我说了我叫皇甫云昭,一个郎中!我上山采药,被狼逼到了大殿里,发现你咳血晕倒,我正巧采了治疗肺疾的草药,于是救了你。却不想你昏睡了三天,我下山拿了被子和吃的……"
"肺疾?"少女苦笑了一声,"你还真是不了解情况……"
"那你就告诉我情况好了!"皇甫云昭紧紧盯着少女,"我说了我的名字,该你了。"
"我叫林莺莺。"少女不知为何,每次看到皇甫云昭的眼睛,便会卸去一些防备,"我是……我是一个……"
"你是一个什么?"皇甫云昭追问道。
"说了你也不信,"林莺莺摇了摇头,"我是一个屠杀无辜妇孺的恶人、凶手。"
"怎么会?"皇甫云昭张大了嘴,"你这样……怎么会是杀人凶手?"
"我这样?什么?"林莺莺笑了。
皇甫云昭的脸似乎被篝火映红了:"你这样……美丽的姑娘……"
夜风凛冽,枝叶窸窣,一轮明月突然照亮了大殿。
皇甫云昭揉了揉松绑的双手:"你喝药吧,这是治疗肺疾的药,我亲自配的,很有效。"
林莺莺叹了一口气:"我说了我不是肺疾,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。"
"我不是同情,我只是……"皇甫云昭有些着急,"我只是见不得人生病!"
"哦?"林莺莺一偏头,"你见不得人生病?"
"是啊。"皇甫云昭拨弄着篝火,"小时候,我的父母就病亡了,他们死在了我的怀里,我却无能为力。从那一天开始,我就发誓要尽可能医治天下所有的病人,让亲人不再离散,孩童不再啼哭。"
"天下所有的病人?你口气还真不小,你连我的病估计都治不好,谈什么天下。"
皇甫云昭突然郑重地坐直了身躯,一字一句地说道:"只要有一颗医者的心,就能治得了天下,而且有时候,一个人就是天下。"
"一个人就是天下?"
"不错,"皇甫云昭点了点头,"比如姑娘你,对于爱你的人来说,你就是他的天下……"
"爱我的人?"林莺莺低下了头,"会有人爱我这样一个凶手、恶人么?"
"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,"皇甫云昭温柔地看着林莺莺,"但我始终相信,真正的恶人绝不会叫自己恶人,只有心中有善念的人,才会像姑娘你这般痛苦地自省。"
林莺莺呆坐在那里,看着皇甫云昭清澈的双眸在篝火的映衬下闪闪发亮,却不知该说什么:"可是……可是我确实杀了不少无辜的人……"
"告诉我你的故事吧。"皇甫云昭坚定地说,"我想……我想你肯定有一肚子的话想找人说说……"
林莺莺的泪水在眼眶中打晃,多年以来的痛慢慢涌上心头。
她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单纯的男人,会是他么?把心里话说给这个人?
"那是在十年前……"
天边泛起了鱼肚白,篝火渐渐熄灭,大殿里静悄悄的,只有林莺莺低声的诉说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