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人吃不了的苦,只有人享不了的福
反季节拍摄,蹲在地上吃盒饭,连续坐8个小时的大巴去云南乡村拍片,从纽约时装周飞回国内凌晨两点连轴转拍杂志,这些张亮都不觉得苦。他信奉母亲的一句格言:没有人吃不了的苦,只有人享不了的福。
张亮是在一个100多人的小山村里长大的。村里的小学,一个班才8个学生,一年级和三年级合并上课,二年级和四年级合并上课。
“我爸爸没有开煤矿的时候是一个煤矿工人,工作在一线,很危险,搞不好有一天就回不来了,因为总塌方。妈妈为了补贴家用,等我们睡着之后就出去,用大的铁锨给人家装货车,一装就是好几十吨的那种大货车。我们村的煤矿都在井下,那个洞大概就1米6多,我妈身高1米75,她每天背着篓子进去背煤,背一天5块钱。我记得有一年暑假的时候,我跟我爸在煤矿上石头垒的房子里住了20多天,其实就是守煤。我第一次见到比猫还大的老鼠,红毛的,在那儿打架。觉得还挺好玩的。没有水,要到山下背泉水,还得背一大桶。20多天下来我一照镜子,只有牙是白的,眼睛是白的,其他全都是黑的,因为20多天没洗澡。”
不久之后,父亲得了一场重病,煤矿关了,家里的积蓄也慢慢花光了,每天一睁眼光医药费就上千。跟小时候口吃那会儿似的,张亮又开始恨自己没用,恨自己没有能力帮家里分担。“后来想明白了,我能做的就是不伸手要生活费,以及不让我姐姐跟家里面要生活费。”
张亮有一个双胞胎姐姐,成绩好,于是姐姐继续读高中,读大学,张亮去北京市里的技校学厨,一年后开始实习。实习头一年,他16岁,没工资——其实有工资,给学校了,班主任每个月来看学生就是来领工资的。张亮一开始不明白,每次看见老师还说谢谢,慢慢慢慢才明白是怎么回事。等到张亮领工资了,他把钱一劈两半,自己和姐姐一人一半。
“我现在都记得那种兴奋,哇噻!挣钱了!第一个月工资550块,全都给家里买东西了。第二个月跟朋友借了120块买了双耐克鞋。”
刚穿上耐克鞋,张亮就“下岗”了。他上班的饭店被更大的饭店兼并了,那是1999年。十几年后,张亮穿得倍儿体面,坐在摄影棚里,几只大灯开着,光线全部聚到他身边,全场屏息静气,听他和貌美如花的电视台女主持人录节目。张亮笑眯眯地得瑟:“刚有‘下岗’这词,我就下岗了。”女主持人笑了,笑他说“下岗”这词:“你一个80后,说话怎么跟个60后、70后似的”。
17岁就失业了。张亮绝望了好一阵,等哀伤劲过去,他揣着饭店赔给他的两个月工资找工作。他吃大饼、榨菜、水,住在一个每月120元的地下室里。为了省钱,连地下一层的都住不起,他那间在地下三层。
“里面只有一盏灯,房间只有一个单人床的面积,一脱鞋就要上床。也没窗户,一开门完全是死老鼠的味道。我每天早晨一起床就想办法找工作,洗个脸就出门,晚上困得不行才回地下室,没事干就去网吧,上会儿网,打CS,让我自己变困,回去就能睡着了。”
张亮没有对国家和体制的愤怒,“不愤怒。当时想不到那种宏观的。我当时只想的是我下一顿吃什么。”
后来他还干过售货员,那时他住在北京东四环欢乐谷附近,是房东多搭出来的一间违建平房。培训的时候说得好好的,登记住址就近分配工作,结果把他分配到西边公主坟的翠微商场,每天上下班穿两次北京城。
翠微商场有一个规矩,早上7点40必须到岗开晨会,叫“爱的鼓励”,员工站成两排,店长领着鼓掌喊口号,啪啪啪,啪啪啪。如果没到会,就会被扣钱。
张亮每天5点半从家出门,骑自行车骑到平乐园52路总站,把车锁在总站那儿,坐车到公主坟,下车走15分钟到翠微。他们店卖的是体育用品,一定要很精神很阳光,短头发,要打喱水。张亮那个屋冬天没有暖气,每天回家睡觉他都把喱水搂在被窝里面睡,要不然第二天会冻成冰。
“早上起来洗头的时候,院子里的水管都结了一大坨的冰坨,就一开水龙头在那儿洗头,咬着牙洗,然后回家用吹风机一吹,然后抹喱水。”
说这段的时候,我们已经在赶往北京首都机场的路上。张亮的妻子寇静开车,天天睡着了,张亮投入地讲故事,说到“一开水龙头在那儿洗头”,他仰脖子做了一个巨潇洒的甩发动作,满脸“我是不是很帅”的表情。